第二十五章：惊变（十）

从千尺高空，突然传来一声颇为模糊的呼喝。嬴政果然按捺不住，开始了最喜欢的“口述诏书（伪）”。与以往不同的是，他这回不仅骑着一条巨大骨龙，而且待在飞天舰也望尘莫及的高空，每条词句都像是从九天传来，听上去仿佛——就仿佛——

就仿佛货郎在两条街外的叫卖吆喝，哪怕把耳朵齐根竖起，也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虚飘音节。“朕乃……”，“昔者，天下六……然朕……”，“大河……汤汤……德……故朕……”，这些本就晦涩难懂的句子，经历千尺跋涉之后愈发含糊不清，对苏然来说，还不如小田鼠的吱吱乱叫来得动听。

语言是世间最重要的交流工具，即便是千古一帝秦始皇，也得使用语言向凡人传达感想。连话都讲不清楚的嬴政，不过是一个喋喋不休的烦人老头，即便造型再威风、坐骑再吓人，时间长了也只会让人觉得厌烦。果不其然，军阵当中很快出现了窃窃私语声，很多刚开始被吓趴下的丘八，现在是腿也不软手也不抖，不但敢对老祖龙指指点点，甚至还举起兵器冲着天上比划起来。

一场用来炫耀威势的表演，就这样变成了三流滑稽戏。黑甲巨汉抱臂在胸，悠闲地晒起了太阳，大先生轻捋短须，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；玖月抱紧猫妖，向苏然抛来得意的微笑，鹦鹉伸展羽翼，从众人头顶欢快地一掠而过……压抑感就像刨花碰到火苗，“呼啦啦”地飞速消弭干净，苏然将颤抖的右手捏成拳头，早就僵成钢铁的嘴角，时隔良久之后总算开始松动。

地面上的这些动静，嬴政并没有马上察觉。他坐在骨龙最大最硬的那根棘刺上，滔滔不绝地又啰嗦了大概半柱香，中间还顺手甩了几团烟火，在天上炸出一片五颜六色。但他最终还是注意到了音响方面的偏差，赶紧停止了丢人现眼，原本纹丝不动的骸骨巨龙，也跟着躁动不安地晃摆起了尾巴。

电流从尾椎两侧成串蹦入天幕，随之迸发的无数火星，就像赖小孩把蚂蚱丢进灶台。不过，始皇帝很快就摆脱了最初的手忙脚乱，开始急匆匆地采取补救措施。他先是单纯地扯大嗓门，但骨片摩擦音却把演讲变得更糟，接下来他又试着与骸骨坐骑共同发声，但大小两个声源互相干扰，效果比屠户杀猪还要感人……

一番折腾之后，老祖龙只能认栽服输，在空中气急败坏地发出长啸。老大情绪失控，一众小弟自然也会受到感染，不久前还整整齐齐的兵马陶俑，就像挨了风暴一样开始东倒西歪，阵前的战车纵队更是有一半失去控制，就连竖着骷髅大纛的武安君坐车，也身不由己地被手下卷了进去。

死灵的狼狈，让凡人这边变得更活跃了，苏然捂住肚皮，乐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，脸上早就鼻涕眼泪一起流，黏糊糊地分不出彼此。地面上的欢乐肯定瞒不过老祖龙，他骑着硕大的骸骨坐骑，在天上气得连翻几个筋斗，但这家伙最终还是选择了死要面子活受罪，而不是当场翻脸发动进攻。

为了维持千古一帝的臭架子，嬴政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，重新摆回了那副演讲专用姿势。不过，他的高度倒是越降越低，越降越低，先是从千尺高空缓慢地飘到五百尺，又从五百尺高度悠悠然地降到一百尺，然后——

然后骨龙就不小心撞到了地面，“轰”地掀起漫天尘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