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子初眸光很黑,面色难看:“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,六年前你已经伤害我一次,六年后的今天,难道你还要拿着刀剜我的心吗?”
阿笙看着夜色,半晌后,这才开口:“你看,六年前,我和你的爱情就已经蒙了尘,难道六年后仅仅因为我生病就可以不计前嫌,把这些年累积的灰尘全都擦干净吗?”
周围很安静,陆子初声音平淡,一如既往,他说:“阿笙,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”
“我不会跟你回国的。”
看了他一眼,阿笙准备回房间,却被陆子初抓住了她的右手,修长的指节刚好覆盖在她的小拇指伤疤上,阿笙咬唇不语,陆子初一字一句道:“好,不回国,我留在美国也是一样的。”
阿笙慢慢抽出自己的手,脸庞在月光下异常苍白,她对陆子初说:“这些年我并不寂寞,如果我愿意,我可以常常看到你,因为你出现在我的幻觉里,我还能听到你的声音。小拇指这道伤疤时刻提醒我,我究竟有多不正常。缝针的时候,医生对我说,如果疼的话,一定要说出来。我不觉得疼,但心却很难受。我把幻听当成了现实,我六年前失约,一直觉得对不起你,我想见到你之后,跟你道歉,我早已不奢望能够跟你在一起。现在的我甚至不敢照镜子,镜子里面的顾笙很陌生,陌生的让我感到害怕。很多东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,为了爱你,我很累……”
陆子初心头掠过一阵寒气,身体僵硬,仿佛被人逼到了悬崖边。
阿笙回房间的时候,陆子初还站在院子里,她走的不快,如今的她,注定无法快步行走。
身体,早已在岁月里衰败不堪。
她想起小时候,她在南方小县城里肆意奔跑,不知疲倦。她跑的很快,又加上石子路坎坷不平,时常会摔倒在地,于是双膝处往往旧伤未好,又添新伤。
奶奶心疼她,一边帮她上药,一边喋喋不休:“冤家啊,我都这把岁数了,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吗?”
她当时不觉得疼,反而想不明白,摔伤的那个人是她,怎么奶奶看起来比她还要疼?
后来,她长大了,她开始明白,什么叫爱,什么叫悲喜与共。
直到现在,她都没办法接受生病后的自己,她在漫长的岁月里,仿佛每一日都行走在刀刃上。她体验过这种茫然和锥心之痛,所以不愿意再强加给别人。
陆子初的完美,她的残缺,仿佛王母划出的那道银河,隔开了牛郎织女,也隔开了她和他。
世界沉寂了,仿佛所有的声音全都消失在了夜色尽头。
她现在已经不敢轻易点头许诺,怕给他空头希望,怕伤了他的心,怕疼。
多年来,“顾笙”这个名字,让陆子初在死心塌地中备受煎熬。
陆子初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男子,六年音讯全无,昔日恋人若是过得比他好,他没办法牵强祝福。
他过得不好,所以私心里也不希望阿笙过得比他好。
但多年后,再遇阿笙,事实远比现实残酷,在他以为阿笙幸福快乐的同时,她却在密封的房间里受苦。
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,他一度很迷茫,他想不明白,美好的年华里,阿笙被岁月尘封,这对突遭变故的她来说,究竟是慈悲,还是残忍?
手机在响,这是他来到西雅图之后,被人拨打的第36通电话。
这些人大多是昔日校园故友,阿笙说的对,六年改变了很多事情,但有些东西却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,比如说:想念。
“怎么不接?”顾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,掏出一支烟递给陆子初。
陆子初没说话,把手机放在口袋里,接了烟,却没有点燃。
阿笙不喜男人身上有烟味,她觉得吸烟害人害己。
顾城问他:“阿笙不愿意回国对不对?”
陆子初神情漠然:“我不改初衷,如果她不愿意回去,我可以留在这里。”
顾城沉默吸烟,声音微哑:“阿笙结过婚,是真的。”
陆子初眸色灰败,眼中伪装的平静开始破碎:“我对那个他不感兴趣。”那支香烟早已被陆子初揉碎,声音没有丝毫温度:“顾先生,不要再苦苦相逼,我已经低到了尘埃里,难道我还不够退让吗?”
顾城良久没说话,抬手抹了一把脸,“我不知道我能瞒多久,法律上她毕竟是别人的妻子。”
陆子初皱眉,没想到顾城竟然在此刻妥协了。
他问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妹妹,至于你?”顾城看着他,目光深邃:“我宁愿相信你带阿笙回国,是因为爱,而不是恨。”
这天晚上,也许不能称之为晚上。
凌晨四点,阿笙从睡梦中睁开眼睛,看到了不该出现在阁楼里的顾城。
顾城穿着黑色直领衬衫,因为在家里,所以没有系领带。这么晚不睡觉,守在阿笙床前,分明是有话要对阿笙说的。
顾城宛如老僧入定,见阿笙醒了,也不说话,保持原有姿势,似是想事情出了神。
坐的太久,顾城有些腿脚麻木,就连思维也变得越发僵滞。
朦胧的床头灯光下,先前陆子初别在阿笙发间的梨花,悄然放在床头柜上,颜色温暖。
阿笙觉得,这样的沉寂很有可能会在某一个瞬间将她淹没其中,她正准备说些什么时,顾城却开口说话了。
——前几天,我和几位同事去一家华人餐厅吃饭,餐厅里播放着一首30年代的歌曲,卢前先生的《本事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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