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关上了院子的门。
“芳,小锋呢?”他低声问道。
芳婶的眼泪终于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。
他确实就是她的男人,二贵!!!
“二贵?二贵!!!二贵……你终于回来了二贵!这么些年,你都去了哪儿?你,你这个没良心的!爹娘走的时候你也不回来看一眼!啊……啊!你这个狼心狗肺的,啊!啊……”芳婶大哭了起来。
男人上前扶住了她。
“芳,是我对不起你……小锋呢?”男人又问了一遍。
芳婶趴在男人怀里大哭了一回,才渐渐收住了哭声,抽抽噎噎地说道,“小锋一向身子弱,前几天他跟着那些熊孩子去天坑边玩……那帮天杀的,哄着小锋下了天坑以后就都跑了!我找了一天一夜,才在天坑边上找到了小锋……”
“小锋回来以后,不是睡就是哭……总之醒着的时候就是不停地哭,睡着了倒还安静……”芳婶抹了抹眼泪,领着男人往里屋走去。
昏暗凌乱的里屋里,一个瘦弱的男孩安静地躺在炕上,双目紧闭。
“小锋?小锋……你听到娘说话吗?好孩子,你醒一醒……你爹回来了!你爹……你爹回来了!快睁开眼看看你爹啊……他们不老说你是没爹的孩子吗?小锋?小锋你醒醒啊……”芳婶喊了几声儿子的名字,见怎么喊都喊不醒,不由得有些心慌了起来。
“芳,家里有什么吃的吗?”男人说道,“去给我下碗面……”
芳婶有些犹豫,再看看儿子——虽然睡得人事不省,但好歹还能感觉到孩子的呼吸声音是正常的,有规律的。
“那你在这屋歇歇吧,我去给你下碗面。哦,对了,外边堂屋里的炉子上有热水,你自个儿洗把脸吧……”芳婶交代道。
男人颌首。
芳婶又看了一眼儿子,走出了里间。
她去了厨房,打算给丈夫煮碗面…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除了他鬓边的头发有点儿花白之外,他的样子都没怎么变,也还是以前那副高高壮壮的身板儿。可自己呢?六年前自从他离家之后,养家糊口,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,几年下来,当年苗条健康的自己,身材走样了,皮肤也变得又粗又黄,才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就被孩子们叫成了“婶”字辈的人物。
芳婶又抹了一把眼泪,见锅里的水已经煮开了,就放了一把面条下去,又从灶下摸出了两个鸡蛋,犹豫了一会儿之后,她还是将两个鸡蛋都打进了锅里。
在丈夫离家的这六年里,公婆相继故去,婆婆临死前流着泪给她说,“芳啊,二贵这么多年都没回来,恐怕是死在外头闾璧幕埃鹪傥刈帕耍辖舸判》娓募薨伞挥心愀牧思蓿忝悄锒┎拍苡刑趸盥钒。
想起往事,芳婶忍不住痛哭出声。
她二十出头就嫁给了他,婚后的第二年她有了身孕,男人想挣钱,想送她去县城里的医院生孩子,于是就跟着村里的几个男人出去打工去了。临行前,她各种的不放心各种的阻挠,可他怎么也不听……她没法子,最后只得任由他去了。
结果……
她生小锋的时候,他没来。
他爹死的时候,他没来。
他娘死的时候,他也没来……
要说芳婶不怨不恨,那是不可能的。可今儿一看到他的模样,也不知为什么,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和难受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似的!
唉,也不知他在外头到底有没有赚到钱,若是带了钱回来,得赶紧把小锋送到县城里的医院去看看病才行。要是他没带钱回来……那也没关系,只要他没事就好。
在锅里沸腾翻滚着的面汤扑出了锅沿,发出了“卟哧”的声音。
芳婶抹了把眼泪,将切好的葱花洒进了锅里,又倒了点香油进去,放盐调味,熄了灶里的火,再将锅里的面添进碗里,然后捧着大瓷碗小心翼翼地往外头走。
走到里屋的门口时,她听到了儿子稚嫩的声音。
“……爹,你在听吗?”
“嗯,爹在听呢,你说吧!”
“……爹,后来小胖就扇了我一耳光,我头晕,就摔地上了,不知是谁踢了我几脚……后来我看到石娃子踹了我一脚,山虎,山虎和肥蛋也各踹了我一脚……我,我就掉下去了,呜呜呜……”
芳婶捧着大瓷碗愣住了,两手也不觉得烫了。
“爹?爹……爹,你去哪儿?”小锋不安地叫了起来。
门帘轻晃,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,接过了芳婶手里的大瓷碗,“芳?芳儿?”
芳婶回过神来,将手里的面碗递给了男人,却冲进屋里朝着儿子大吼道,“是那帮天杀的把你踢下天坑的?那你怎么跟我说,说……是你自个儿掉下去的?”
瘦弱的小锋见了母亲声疾厉色的模样,顿时“哇”的一声大哭了起来。
“我不敢说……我说了你又要去跟人家吵,呜呜呜,然后人家还会骂你命硬,克死了我爹我爷爷我奶奶,现在还想克死我……呜呜呜,他们还会骂我,说我是野种,呜呜呜……”
芳嫂一怔,心脏像突然被人狠狠地一把捏住了似的,疼得她喘不过气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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