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也不说送史世用等人过去,而是说自己要去先把房子空出来。
史世用是何等样人,沉浮多年,这点小心思如何看不出来。
但也只是笑笑,知道朝廷将来要来南洋,靠的可不是这群人,这群人靠不住,既是对方有心两边下注,那也不要拒绝。
他知道朝廷的打算,也和刘钰颇多接触,知道凡事要考虑“有”和“无”。
朝廷若想下南洋,有什么?无什么?缺什么?需要什么?有了这种思维方式后,朝廷只是说了个大概,他也能知道该往什么方向使劲儿。
托科举制的福,大顺缺候补官员吗?将来打下巴达维亚,缺当官的?缺收税的吗?
肯定不缺,这一点毋庸置疑。
巴达维亚最起码也得是个从五品的州牧,那么多国子监生员、进士、武德宫毕业生排队等着官缺,会怕没人来当官?没人来收税?
既如此,只要还是大顺的旧有统治方式,这些地头蛇在大顺眼里可有可无。争着排队来当这个州牧的,能从吏政府门口排到东江米巷口。
反倒是朝廷现在最缺的,是爪哇之外的华人人口数。
比如锡兰作为南洋的门户,进可攻天竺、退可守南洋的要地,缺了华人人口,大顺是没办法维系有效统治的。
这才是大顺这一次非要这么麻烦来解决南洋问题的根本原因,因为大顺不想如同明朝一样只是在南洋建立朝贡体系,那实在是很容易人亡政息。郑和一死,又赶上哥伦布环球,整个格局就彻底变了。
至少也得像汉唐在西域的统治一样,有安西四镇,其余的地方可以羁縻,但必须有华人占据主体的军镇。大顺根据史书,有自己的一套治理殖民地的经验,羁縻、节度、改土归流,如何选择,还是分得清的。
这些两边下注的当地华人地头蛇,并不是朝廷所急需的力量,他们支持与否,朝廷毫不在意。
他看出了连富光的那点小心思,也因此浑不在意,知道朝廷将来在南洋立足要靠的人,可不是这批人。
不在意,也不反对对方示好,从容接受了对方的好意,人马便慢慢来到了那座华丽的庄园。
这座庄园果然漂亮,相对于京城的那些勋贵家里的庄园,这庄园胜在更巧也更艳。虽少了几分庄重,布局还是中式的。
来的时候,仆人们正在用红绸布,将祭祀地方的祖先牌位都用绸布盖起来,从而方便放象征皇权的一些象征物。
不能让死人的牌位比皇权还高,但也不好砸了,只能用布盖起来。一贯做法,去琉球册封时,中山王庙的牌位也都要用绸子盖起来的。
一切安顿好之后,史世用静静地干起来老本行。拿出一个只有一半的铜符,静静地等待着有人主动来找他。
傍晚时候,卫兵将另外半个铜符送到了他的手里,很快一个人被带到了史世用身边。
合契确认之后,支开了其余人,史世用打量了一下对方,仿佛看到了当年去威海准备前往倭国时候的年轻自己。
不由笑道:“当年我去倭国之前,也是用的这般的铜符。小兄弟运气不错,只在这里蹲一两年,我却是在倭国蹲了七八年。”
轻飘飘一句话,便拉近了两人的关系,既然都做过间谍细作、又是同行,那人也不紧张了,笑了笑顺着史世用的手指指向坐在了椅子上。
大约说了一下城外起事的情况,又道:“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我们也是没办法。牛二兄弟只能先把最可能起事的一群人拖走。剩下没走的,逆来顺受惯了,只要还能活下去一般也能坚持。”
“那些起事走的,不管有没有我们,都会起事的。是以,牛二兄弟先把那些人拉走,剩下留在这里的没了那些人鼓劲和组织,暂时也不会动。朝廷还是要出面保这些人的。”
“红毛鬼杀起人来,不次于当年东虏,手段凶狠。这些百姓还是心向本朝的,虽说在福建的时候也是生不如死,但在这里过得还不如在福建的时候。鹰娑伯当年不是就说过嘛,不求自己做的最好,只要别人比自己做的更烂就行。”
史世用笑道:“这倒是。贪官污吏乡绅横行乡里,到了这边一对比,竟还不是最坏?”
那人笑道:“差毬不多。只是之前的事太远,现在的事就在身上。一年前挨的鞭子,和今天挨的鞭子,即便力道一样,可还是今天的更疼一些。之前枢密院要我们便宜行事,若是事情不得不起,那也不可坐以待毙。牛二兄弟说,若是枢密院给弄一些枪,他是有把握在这里站稳脚跟的。但肯定还是要弄英国的枪,若是有炮,那就最好了。”
史世用点点头,他知道朝廷下一步的打算,心想铁了心要反抗的人已经被拉走了,做的极对。
这群人,就算朝廷作保,保证荷兰人不半途把他们扔下船,而是真的送往锡兰做工,这群人也不会去的。
换位思考一下也知道,都拉杆子起事了,难道还愿意接受“朝廷作保、荷兰人不是把他们扔下船,但真的去锡兰做苦工”这个条件?就算当初赦免了陈胜吴广的罪,让他们去修长城,他们就安然接受了?就老实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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