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钰撇撇嘴,心道这不是废话吗?要不我为啥非要往外头搞?万丹这种地方能土改,国内却动一下就一堆麻烦。
我要是能把国内的问题解决了,我有毛病啊,非要往外走?只要国内问题解决了,单单这体量,这内部市场,还用得着琢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?
“行了,如今不是在南洋了,也不是在日本。天朝自有国情在此,莫要说这个说那个。”
“你们这就先去吧,时间紧,我也不留你们了。”
“万事开头难。开了这个头,日后就好说了。虽说你们现在也不是军官了,就是拿钱给人干活的人贩子,但你们也得知道,办这件事往私里说是行大仁义善举;往公里说,是天朝拓土南洋你们也出了份力。”
“去吧,去吧。”
一众人贩子都起身拜谢而出,也不敢耽误正事,又都纷纷回到原本安排的“片区”。
等这些人一走,刘钰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,忍不住摇摇头。
的确,是自己想简单了。
后世包身工制度,能盛行,源于包工头出钱把,把人包了。日后包身工的工资给包工头,而且大部分招女工,属于是“养在家里的赔钱货”,还不如卖几个钱呢。
现在下南洋,招的都是青壮劳力。这一走,基本就是把一家子弄走。真正在乡村统治的那些人,肯定不会放人的。
大顺的基本单位是家庭,包括债务等,都是如此。
而且就算没有债务,或者自己把欠债问题给解决了,估计少不得闹出来父母投河自杀不给儿女做拖累、母亲摔死婴儿确保有上船资格逃离苦海的事。
眼下这事,说难也难、说简单也简单。
最简单的办法,还是大顺体制的特殊性。
虽然说地方官和当地士绅有联系,而且是圈内人。但因为对上负责的制度,只要上面有话,下面就好说。官员就不会管什么所谓交情了,毕竟不是封建主,而是流官,干几年走了,谁特么认得谁啊?
自己想把这件事粗暴解决,直接找上级官员就行。上级官员一句话,下面就压住了。
不过,真要论起来,这事本质上就是大顺的资产阶级和大顺的地主阶级的第一次交锋。
这钱,该谁出?
论理,应该是谁雇人,谁来出这笔钱。既是新兴阶层雇人去南洋搞开发,提前把债给结算了,也不是不能让人干活还债。
这是一种理。
还有一种理,则是欠的这些钱根本就不合理。粮食是你种的吗?麦子是你割的吗?你都不劳动,凭啥无偿占有劳动果实?直接不用还、烧了借据,了事。
但这个理,这时候刘钰肯定不敢说。
既不敢说,那就得按照现有的理来论。
现有的理这么一论,这官司打到哪去,也是新兴阶级该把这笔钱给出了,然后多干几年还债就是了。
但问题是下南洋的死亡率高,这一点他们心里也清楚。
巴达维亚当年建城的时候,年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六十,一批批的人来、一批批的人死。直到把城建起来、沼泽弄好了、城市体系建起来了,死亡率才降下来。
现在从头开拓种植园,死亡率必然高到离谱,尤其还是一些从黄淮区,算是北方的人去的南洋。
这就导致新兴阶级根本不可能接受这种看似合理的条件:替雇工先把债还了,雇工要多干十年,看上去新兴阶级赚了。
结果人刚到,嘎一下染了疟疾、登革热、热病、出血热、霍乱、麻疹、风疹、痢疾等,就死了,这不赔了吗?
他们不接受,就可以继续拖。
这不是如同搞西洋贸易公司那样的、看上去就知道赚钱、去晚了就没机会的事。
而是机会就在那摆着,很多人巴不得先看看别人是赚是赔再跟进了。
刘钰好容易用各种手段,搞出了这么个热潮,总得维持住。
现在出现斗争了。
理所当然,刘钰现在肯定是站在新兴阶级的那一边。
甭管有没有理。
他得做出个样子、至少做出个姿态:有争端,不要怕,我向着你们。我罩着你们。胆子再大一点、步子再大一些。
这个姿态都没有,日后的事就更难办了:各新兴阶级一看,哦,看来还是买地囤地转科举传家,更稳妥啊。
两边的斗争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
假如日后工业发展了,包身工制度,两边是没有斗争的;这种开发南洋要走青壮劳力、解体旧乡间体系的事,两边才会出现斗争。
这事,既要耍无赖解决、让新兴阶级看到自己站在他们那边,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。
“来人,准备车马。我要去一趟金陵,拜会节度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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