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平静的说着,就连浴液泡泡沾到了鼻子上都浑然不觉。
“后来很长一段时间,我们都没再相见。直到南京沦陷,我大哥二哥和娘亲死了,父亲疯了之后,我才终于又见到他。
那个时候南京的所有部队都已经打散喽,他参加了南京守备队,跟着教导总队的一个连长钻巷子。哪里能叫做兵哦,无非就是捡了条死人的枪,身上还穿着金陵大学的校服。
他让迫击炮炸断了半条胳膊,那个连长就把他送到了金陵大学的避难所。后来我父亲发疯,天在学校里疯跑,我去追我父亲的时候才在一间学堂里见到了他。”
“那他活下来了么?”
赵瑾芝忍不住问到。
谈及生死,老人使劲儿的点了点头。
“活下来喽!他命大,伤口没有感染。后来在避难所里,跟我一起照顾了我父亲一个多月。可能是学生的原因,我父亲见到他之后,难得的安静下来不再疯跑。只是天天念叨着家国沦丧四个字,一直到死。”
听到这些,赵瑾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。
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,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失去了所有亲人,她搜肠刮肚也没能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来。
“那......后来呢?你们在一起了么?”
老人艰难的摇了摇头。
“一开始避难所里还有吃的,后来吃的没喽。日本人又把学校围起,不让人进出。几个外国人就去交涉,可是日本人只给够他们外国人吃的粮食。
大家没办法,把学校里一切能吃的东西,都拿出来吃喽。亏得金陵大学有个农学院,农学院的教仓里有些教学用的种子,大家用黄豆绿豆红豆发豆芽,勒紧了裤腰带,对付了二十几天。
到后来实在没吃食,把医学院泡在福尔马林里面的兔子和青蛙都拿出来吃喽。那个时候,南京城里的中国兵都快死绝喽,日本人开始搞庆典。
就派人到避难所去,找女学生。去参加......去参加庆功会。只要有女学生去,就给粮食。”
说到这,老人闭上了眼睛。
“我父亲死之前,清醒了一段时间。他把我托付给了亭青,让我们当着他的面拜了天地和泰山。可是那个时候的亭青死里逃生,伤还没好,天天吃不饱饭,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,又怎么能照顾得了我?”
“我父亲死后,亭青就跟我一起把他葬在了文学院的楼后。许是动了太多力气,第二天亭青就病倒不起。我急,我怕,全天下现在我就剩下这么个认识的人了啊。我去求那些外国人救他,他们没有药,只给了我一个馒头。那天晚上,日本人又来。要避难所出二十个女学生,说只要给了女学生,就给难民发足额的药和吃食......”
老人没有接着说下去。
但是赵瑾芝已经猜到了。
“所以,你去了是么?”
目光中闪动着,赵瑾芝蠕动着嘴唇问到。
老人没有回答,只是摇头。
“那天亭青打着摆子,将他娘留下的镯子送给了我。说他要是死了,就叫我用那个镯子换半个馒头。他要是挺过去不死,那镯子就算是他的聘礼。那镯子,后来叫我不小心打碎喽。”
仿佛镯子碎了才是天塌般的大事情,老人就开始哭。
赵瑾芝也跟着哭。
不知道哭了多久,老人才拉住了她的手。
“囡囡,阿嬷知道自己太麻烦喽。”
赵阿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扭曲着,痛苦的纠缠着,颤抖着。
“我说不出来,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说不出来,可我真的就是说不出呀!”
“阿嬷!你别激动。”
眼看着赵阿妹痛苦的用脑袋撞着木桶,赵瑾芝一把拦住了她的脖子,将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。
“那就不说,没有人逼你。你不想说,我们就再也不问!好不好?”
老人使劲儿的摇着头,从赵瑾芝的怀中挣扎了出来。
下一刻,她爆发出了似乎一辈子没用出来的力量,双手攀住了木桶的边缘。
随着一阵水花的响动,她埋藏在水中的身子,就那么暴露在了空气之中,暴露在了摄像机之前。
那具污垢已经剥落,被水泡白了的躯体,也暴露在了赵瑾芝的面前。
赵瑾芝惊恐的瞪大了眼睛。
那是一具怎样的躯体?
即便是过去了八十年,那些涂鸦和印刻在身体上的“弹幕”仍然鲜活着。
狰狞而暴戾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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