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锦泽垂眸又看了一眼怀里的画,眸中满是不舍,他挣扎了片刻,才伸手将画递给了她,低声道:“都给你,表妹别生表哥的气成吗?”
直到听到他这话,郑菲凌才意识到,他偷偷作画的举动确实让人生气,可她根本不曾生气,除了无措,更多的是不自在。
郑菲凌不想要,可又觉得这画,放在他那儿终究不妥,她红唇抿了抿,终究还是接了下来。
他走后,她将画放在了书案上,忍不住一张张看了起来,在书房时,她其实只看了五张,此刻,一张张画摆在跟前时,她忍不住翻了许久。
他将她画得很好,有的画,应该是他十七、八岁画的,纸张已有些泛黄,边角还被摩挲了许久,有的甚至留下了痕迹,纵使如此,依旧被保留的很好。
郑菲凌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幅上。这是她十五岁那年的模样,这身衣服,她记得很清楚,是及笄礼那一日,所穿的衣服,瞧见这幅画时,她一颗心不自觉收缩了一下。
她及笄时,表哥已经离开了金陵,他怎么知道,她穿的什么衣服,难不成他竟是回了金陵?
当初他之所以带着姨母离开金陵,是受到了他父亲的牵连。
他父亲在北戎的敌人,盯上了他们,想要捉拿陆锦泽母子,来威胁他的父亲,当时这些人,正在追查他们的下落,陆锦泽怕连累亲人,他才以走水伪装成了丧命。
除了至亲之人,旁人皆以为他们早就死了。
郑菲凌一直以为,他走后,再也没回过金陵,谁料,他竟是偷偷参加了她的及笄礼。
她也不知为何,望着这样一幅画,脑海中无端就勾勒了表哥躲在暗处观礼的画面。
她一颗心又酸又涩,不论是他的默默守护,还是他口中的非她不娶,都令她又感动又难过。
躺到床上后,她也许久没能睡着,夏季热得厉害,后半夜落起了雨,夜风吹散了室内的闷热。
郑菲凌睡着时,夜已很深很深,她再次梦到了小时候的事,许多事,随着年龄的增长,已被封在了记忆深处,今晚竟是梦到了那些年少时的事。
她七岁那年,才真正和表哥熟悉起来,最初,他很冷很冷,像深山里不通人情世故的孤狼,沉默又危险,不管旁人给他的是伤害,还是温暖,他都置之不理。
她小时候其实也有一点点怕他,因为母亲说了,表哥打小没有玩伴,她和哥哥应该多陪陪表哥,她才勇敢地与他主动交好,她一向乖,也最听母亲的话,加上很喜欢姨母,爱屋及乌之下,也很喜欢这个表哥。
其实她还与他生过气,六岁生辰那一日,她邀请表哥来参加她的生辰礼,他却不肯来,小小的她,自尊心严重受挫,她小时候生得漂亮,又乖巧懂事,长辈都爱夸她,身边的弟弟妹妹,抑或亲戚家的小孩都很喜欢她。
他的拒绝和冷漠,让她备受打击,她心中甚至暗暗下定了决心:表哥不喜欢我,我也不要喜欢他了。
一件事却让她发现,表哥只是面冷,实则人很好,当时,她得了一只小鹦鹉,小鹦鹉是外祖母送给她的生辰礼,她很喜欢很喜欢,可惜,却因丫鬟的照顾不利,小鹦鹉一下飞走了。
她伤心许久,那一日,她住在外祖母家,饶是祖母说了再送她一只,她也茶不思饭不想的,只躲在屋里默默伤心,那是表哥头一次主动寻她。
他也不说话,伸出手就拉住了她的小手,将她拉出了院子,他带她去了后山,她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,哪儿去过山上,刚开始还能跟着他走几步,后面就追的气喘吁吁的。
他却弯腰在她跟前蹲了下来,那是他头一次背她。男女七岁不同席,七岁大的郑菲凌已学过许多道理,最初不肯让他背,直到他冷着脸问了一句,“还想不想找回你的小鹦鹉?”
她再懂事,也毕竟是个孩子,闻言,当即什么都忘了,乖乖趴在了他背上,夏季,天热,他分明满头汗,却背着她一步步朝山上走去。
他带着她,在山上寻到了她的小鹦鹉。
实际上,跑掉的小鹦鹉,哪是那么好找回来的,这只鹦鹉,分明是表哥自己掏腰包买回来的,她却很好哄,以为这只就是她的小鹦鹉,当即破涕为笑。
她还梦到了十三岁那年的事。
她当时已经逐渐长成了少女模样,因个头高,已有了不少少年心悦她,有一次,她和家人去护国寺上香时,一个少年竟给她塞了一个纸条。
郑菲凌哪敢接,当即后退了一步,那少年却不依不饶,大庭广众之下,还说心悦于她,夜不能寐,那些话着实过火,郑菲凌又羞又怕,无措时,也是表哥挡在了她身前。
别人都说表哥又凶又狠,爱打架,哪怕他身上时常挂彩,郑菲凌也从不这么觉得,那是她头一次瞧见他动手打人,一拳下去,就将少年打得鼻血“哗哗哗”地流。
郑菲凌本该害怕的,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心疼,一拳下去,拳头多疼啊,她当即扯了扯表哥的衣袖,将人拉走了。
郑菲凌早上醒来时,才发现自己竟是梦到许多小时候的事,好像一直以来,他都护在自己跟前。
外祖母身体不好的那几年,母亲时常在她跟前侍疾,郑菲凌也总是随着母亲,住在外祖母那儿,她的童年与表哥不知不觉就绑在了一起。
所以他离开金陵的那年,她好伤心,在她心中,表哥甚至比亲兄长还要亲,因为兄长就是个只一味读书的书呆子,不似表哥总能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出现。
母亲想让她嫁到京城时,她并不觉得怕,就是因为,母亲偷偷告诉过她,姨母和表哥都在京城。
分别的几年,她那么想念他们,正是他们,给了她前往京城的勇气。
郑菲凌没敢再想年少时的事,越是想起,她越是心悸得厉害,心中也总是涨得满满的。
她起来后,却又忍不住拿出他的画看了看,每看一幅,那些没有相见的岁月好像都被抹平了。
她成亲后,其实埋怨过表哥,饶是年龄大后,理应避嫌,她也觉得他有些过了,他们情同兄妹,感情深厚,她成亲几载,唯有快死掉那次,他才现身,在她心中,他那般重要,他却逐渐与她疏离了起来。
画中却有她成亲后的模样,她这才明白,他的隐忍与躲避,意味着什么。
郑菲凌每看一幅,都替他难过。她没敢再看,将画收了起来,放在箱子最深处。
时间缓慢行走着,炎热的夏季不知不觉只剩个尾巴,天气逐渐凉爽起来时,提亲的人家又多了起来。
有一个郑氏很满意,对方虽是二婚,却是个洁身自好的,府内既无通房,也无姨娘,膝下仅有一个小闺女,还被他母亲教导得极好。
他母亲性子也很和善,对方甚至说了,如果菲凌愿意接受她,他这辈子都不会纳妾,也会好好待康儿,她若不想要孩子,也可以不要。他还愿意让康儿上他们程家的族谱。
郑菲凌自然还是拒了。
郑氏遗憾得不行,“对方这么好的条件,还是真心喜欢你,你若错过这一个,日后说不得就会后悔,你再考虑几日成吗?别急着拒绝。”
郑氏也没一口拒掉,只说考虑考虑,到了程家那边,就觉得这桩亲事要成了,毕竟以往有人提亲时,郑氏第二日就会拒掉,这都过了三日了,对方还没拒绝。
陆锦泽其中一个好友,恰好与程家有沾亲带故的关系,他也是个促狭鬼,跟安翼性子一样,唯恐天下不乱,当即就跑到了陆府,拍了拍陆锦泽的肩,问他怎么搞的,怎么转眼媳妇要嫁程家去了。
陆锦泽这几日,忙得厉害,虽然知道程家提亲的事,却笃定了表妹不会应,他认识程家大公子,品行端正,相貌也出众,除了成过一次亲,家世比不上李徵,其实要比李徵有担当的多。
见表妹并未回绝,他心中无端有些紧张,那些笃定也变成了不确定,将好友赶走后,他就来了郑菲凌这儿。
郑菲凌让丫鬟将他带到了花厅,她最近都有些怕面对他,基本都是能躲就躲,今日瞧见他时,一颗心又不自觉提了起来,她稳了稳心神,才道:“表哥坐吧,今日怎么来了?”
陆锦泽并未入座,他眉宇间添了一丝落寞,低声才道:“表妹当真觉得程公子比我好吗?”
郑菲凌怔了一下,才意识到他误会了。
她的怔愣,落入他眼中,却成了默认。他自嘲一笑,深深看了她一眼,才闭了下眼,再睁开时,眸底令她惧怕的深情,变得极为复杂。
他低声道:“那我祝表妹能够喜结良缘,这段时间想必给表妹造成了困扰,抱歉,我恰好有些其他事,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,想必无法参加你的婚礼,日后,有缘再见吧。”
他说完,就转身离开了。
郑菲凌心中一紧,哪里听不出他是想离开,什么有缘再见,分明是不想再见,反应过来时,她已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,“你、你若敢走,我就真嫁给别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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